柏邦妮
岂止上一个情人节，只要你有时间，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情人节。
第一个情人节。我记得是十七岁。（永恒的十七岁，寂寞的十七岁）是寒假里。我们特地从家里偷溜出来。冬天其实没什么好衣服，上高中的时候我也不折不扣是一只丑小鸭，我可以穿的衣裳，只是一件平时一直穿的黑色棉袄，和一件不太黑的棉袄而已。我永远记得，那个下午，出门前，窘迫的我，先穿了那件不黑的棉袄，又害怕被他窥出是特意的，（刻意还如此简陋），于是，匆匆换回平时里的黑棉袄。我们约在书店前见面。节目是一起去打电动游戏。那是我第一次打游戏，那几乎也是到现在，我唯一会玩的游戏：泡泡龙。几乎没有一点胜算的我，和熟练的他，还是那么开心。那个下午，他要剪头发，我要求代替服务员给他洗头发。雪白泡沫下漆黑的头发。
多年后，曾给他寄去过一张小卡片，上面写：
就让我再为你洗一回头发吧。
他送我一只小小的音乐盒。上面写：惜缘。
每年冬天，大扫除，不得不擦拭那只已经积满灰尘的音乐盒。什么擦拭了我积满灰尘的十七岁的心呢。
那是唯一一个象样的情人节。
之后，似乎有一个情人节，我和另外一个人，去看另外一场电影，散场看见他，和另外一个人，看同一场电影。远远见了，似乎点了一点头，似乎没有。我已经记不得了。时间久远了，我们的回忆会替我们编篡一些细节，颠倒一些是非。太久远了，不值得去考证了。
有一个情人节，和两个高中好朋友一起过。大家都单身。兴奋的毛毛总是迟到，她总是跑着来，她兴奋地拿出一叠信纸，嚷着：这是给你的礼物！你一定意想不到！……呵，是那时候寄放在她家里（怕不安全）的他的情书。
因为时间太久了圆珠笔字迹模糊，因为触摸太多了纸张有点破烂，但是整整齐齐折好珍藏在巧克力盒子里，那厚厚的情书啊。
我们读着，笑了，（还有那样的时候啊？）我们读着，哭了。那时候拍着我的后背安慰过我的好朋友，熟悉我每一段心路历程的好朋友，轻轻拍着我的背。我们读那些情书，兴致勃勃地，又有些凄凉，我们录了音，录音里是我慢慢的，一字一字的读信：
“亲爱的娃娃……”
有时候我睡不着，依旧会听那些录音。
录音里，那些一去不回的甜蜜声音，那些温暖地拍打着我的声音。宛如浪涛。我就睡在温柔的鹦鹉螺里。
去年冬天，我在四川的哥哥，吃饭时突然跟我说，要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，长得非常像泷泽秀明。连夜我找出〈魔女的条件〉再看了一遍，啊，透明阳光下穿着白衬衫的高中美少年，立刻陶醉，永远陶醉……我们开始聊Q，之后是电话，在电话和Q里只要我愿意，我是一个很吸引人的人，之后，是情人节，他日夜兼程地要来见我一面。
见面。唔，他有多像泷泽秀明呢？那程度大概就相当于我有多像松岛菜菜子吧！
天寒地冻。（只穿了裙子）他要求去逛一逛玄武湖。我从来没觉得玄武湖这么凄凉恐怖。他想去看一看海。好，我点头，（因为他这么老远坐硬座来看我，我应该给他好梦一日游），我们回连云港去看海。二月十四日的海。一个字：冷。
差点冷死我。
单薄的小男生脱掉单薄的外套，想披在我并不单薄的肩头，我礼貌地拒绝：我的脂肪比较浓厚。熊都靠这些脂肪过冬。
他送给我的礼物，正是一个毛绒熊。（最厌恶毛绒玩具，别人送的统统都塞在我床底下，我的少女情怀不包含这一项，固执觉得毛绒玩具都是搪塞的礼物）
我的礼物呢？不好意思，我没准备。
其实，我是准备了的。我有一本北条司的原画集，大概有三四十页。背面是空白的明信片。见他的前一夜，我趴在被卧里，找来一只木头铅笔，在每一页后面写字，每一页只有一两句：
你，是我等待了很久的那个人吗？
我已经孤单了很久很久了。
有时候我走得累了，想停下来休息，可是椅子从来不为我停下来。
妈妈病了我哭了，可是没有一个肩膀可以让我哭湿衬衫。
我经常站在男装店的橱窗外，看中一件好看的大外套，可是我不知道该买给谁。
我不是一个难以打理的女孩，我不需要精致的约会昂贵的礼物，可是我好麻烦的，我太容易流泪和不安。你能给我一些温暖吗？
……
你，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吗？
那本原画集，就好好地藏在我的背包里，可是我摇着头说，我，没有准备礼物。
在宾馆里，他要走了，他轻轻地问我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吗。我好为难，好为难的说不可以，因为，因为。因为。不知不觉，我大哭起来，他以为我是内疚，其实，是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失望。那么大的沮丧和失望充满了我，我委屈地大声大声大声痛哭起来。
又是一个情人节。又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。料想是不能在一起度过了。幸好有情人。我拿起那本原画集，我知道我有一个去处可寄。要一个可以陪你，但不想要的人，还是一个不可以陪你，却全心全意想要的人？
我非要你不可。别的我都不要。
有情人，胜过有情人节。不能一起，是遗憾的，可是好过没有你的遗憾。在一起，那句俗话说，每一日都是纪念日，都是情人节。
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。
你，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啊.